關鍵年代的米荒經驗
在生產過剩、豐衣足食、過度消費的時代,人們唯一欠缺的就是「匱乏」的經驗感受。
近年來世界展望會為推廣人道救援,讓民眾能深切感受到非洲飢民的痛苦,因此在各地發起「飢餓三十」活動。參加者只需繳交100元後,就能參加飢餓體驗營,最後還可獲得「飢餓三十體驗營證書」。「飢餓三十」雖有人道主義的精神,但對曾生活於1945-47年間的臺灣人來說,他們根本無法想像有人會刻意花錢買餓挨;他們也難以理解,居然會出現用來保證此人曾經挨餓的證書。此種歷史反差其實正反映出戰後臺灣發展的歷史軌跡。戰後初期臺灣曾發生兩次「米荒」,而過往的米荒經驗形塑了日後臺灣糧政的發展與方向。因此,促進糧食增產,讓人人有飯吃,成為戰後三十年間重要的糧政目標。如同電視上的感冒藥,米荒也有兩種:一種是「無米的米荒」,另一種則是讓人難以想像的「有米的米荒」。
無米的米荒
理想與現實間的差距同樣發生於臺灣的糧食供應狀況。日本殖民時期臺灣農業即以米、糖為大宗,1938年時稻米產量曾高達140萬公噸,即使於二次大戰期間,1942-44年亦維持100萬公噸糙米的水準。然大戰末期工業生產幾乎停頓,化學肥料供應已出現問題。1945年一期作插秧期間,北部發生寒害,南部出現旱災,而二期作又遭遇颱風,當年臺灣稻米產量僅有63.9萬公噸糙米。不過,當年度全台的稻米需求量約計94.6萬公噸糙米,中間缺口達到30.7萬公噸之多。日人離台前夕即已警告國民政府,「相關情勢的急激變化,今後米穀的供出與確保將愈形困難」。戰後國府特別設立「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作為接收臺灣的行政單位。而為解決臺灣的糧食問題,行政長官公署因此決定繼續延續日本殖民政府的配給制度。
殖民政府為能有效動員物資,曾於大戰期間實施糧食配給政策。當時農民生產的米糧,除可保留部分供自家消費外,其餘皆須賣給政府,一般市民則憑證向國家指定的糧商買米。才剛擺脫日本統治的臺灣民眾,對自由的渴望顯而易見。先前的配給政策是為了資源汲取,許多人當然也希望配給政策能一併廢止。然而,當糧食生產已經嚴重不足時,如果取消配給、採行自由買賣,糧食價格必定水漲船高,吃虧受害的反而是沒錢沒勢的市井小民。於此狀況下,繼續實施配給政策,讓多數人維持最基本的生存條件,也就成為權宜之計。
配給制度要運作順暢,絕非易事。一方面農民要願意納糧,另一方面配給單位要能順利將糧食流通至所需之人。不過,早在
配給制度雖然解除,但糧食問題也並未消失。地主糧商紛紛囤積米糧,投機商人則下鄉收購、轉賣米穀,賺取暴利。為確保鄉民免於飢饉,許多地區則成立糾察隊,阻止當地米糧運出,暴力衝突更是不斷。長官公署因此結合黨政軍的力量成立「臺灣省糧食調劑委員會」,由軍方提出6,000公噸軍糧,協助糧食調撥。而糧調會實際上是則由「臺灣省糧食調節服務社」(即台北糧食協進會前身)運作,由李連春負責將糧食運送至缺糧地區。
隨著一期作於5月份開始收割,米荒問題逐漸舒緩。米荒讓長官公署驚覺糧政的重要性,此段期間展現優異工作能力的李連春因此被拔擢為糧食局長。李連春上任後隨即提出五年增產計畫,同時透過糧區劃分與糧商管理等措施以掌控糧食的流通。1946年臺灣米產開始恢復,增加至89.4萬公噸糙米,絕對能滿足實際需求量。但1946年底開始出現的通貨膨脹問題卻又間接導致另一次米荒的出現,成為「有米的米荒」。
有米的米荒
通貨膨脹代表什麼意義?套句白話,就是錢變小了。30年前一碗陽春麵只要10元,現在卻要40元,這就是通貨膨脹現象。適度的通貨膨脹能提高投資意願,有利經濟發展。但當通膨嚴重、市場游資過多時,貨幣的貶值速度就會加劇。為了減少損失,人們便會將手中的現金轉買房地產、原物料與黃金等可保值的商品,無形中便助長投機炒作之風。
從接收臺灣開始,長官公署面對惡劣的經濟情勢與窘困的財政,總是以加印鈔票的方式解決。1946年1月台幣發行總額為24.56億,但至年底時已達到53.80億。鈔票印多了,市場上的游資也同時增加,通貨膨脹的壓力終於在1946年底爆發。
戰後行政長官公署為保護臺灣經濟的獨立自主,因此堅持「台幣」為臺灣境內流通的貨幣,拒絕併入中國大陸境內的「法幣」體系。不過,在中央政府的堅持下,台幣與法幣採行固定匯率。更重要的是,台幣幣值還被刻意壓低。換句話說,相同的東西在台灣買反而比在上海便宜。從1946年下半開始,法幣就源源不斷地匯入臺灣,大肆購買商品後,再出口回中國大陸,臺灣逐漸成為中國炒家覬覦的對象。而在1946年11月時,先前長官公署刻意凍結的日銀千元券存款則獲解凍,高達7億的資金突然流進市面。與此同時,國共內戰導致中國內部政經情勢動盪,1946年末更爆發「金鈔風暴」。由於民眾對政治局勢喪失信心,紛紛搶購黃金與美鈔。從12月份起,上海資金更不斷湧入臺灣,臺灣的游資也加入炒作的行列。短短兩個月間,台北的黃金與美鈔價格都上漲1倍。當黃金、美鈔價格攀升至一定程度時,游資便轉向民生物資。1946年11月底台北市的蓬萊米價格為每斤14.56元,但到1947年1月份時已漲為19.5元。
面對劇烈的物價波動,糧商紛紛惜售,期盼未來好好大賺一票,而地主與糧商則共同努力囤積米糧。糧商惜售導致市場供需失調,米價持續攀升。糧食局只好拋售手中的公糧,試圖安定民心。但糧食局掌握的公糧數量極為稀少,丟入市場猶如杯水車薪,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另一方面,糧食局開始查緝米糧大戶,要求主動出售自家餘糧,台北某大家族即被查獲囤積了54萬公斤米糧。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許多地主乾脆將米糧作為抵押品、向金融機構貸款,使自家的「餘糧」在法理上消失。
當糧價不斷暴漲、呈現一日三市的情況時,願意售糧的糧商也越來越少。糧商都害怕早上把米賣出去後,下午米價又漲,反而少賺一筆。然而當糧商紛紛惜售時,米價必定持續上漲,此又反過來加強糧商惜售的心態,惡性循環的結果導致台北的米市在
驚恐的米荒經驗
曾在糧食局擔任糧食調查員超過30年的
自1947年起,李連春更積極地建構臺灣的糧政體制。隨著糧政體制益加鞏固,米糧供需也更為協調。但反諷的是,當豐衣足食已不是問題時,我們卻逐漸遺忘匱乏的感受。戰後臺灣糧政取得重大成就的同時,卻也不經意將米荒的歷史記憶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