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irayan 交換日記／暫停風景 - 農業知識入口網

每每要和別人說起大社原鄉在哪裡，總得先問知不知道三地門、霧台、德文，大社就在德文再進去一點的半山腰。族人都遷村下山後，大社原鄉只有住家、沒有商店，需要買點雜貨如油、鹽、酒、零食，最近的補給站是「德文小七」——小小的部落傳統雜貨店。

雜貨店總有神奇魔力，只要鐵門拉起，就有鄰居前來搭坐著閒聊，本來只是騎車經過的人也會停下來聊個不停，妙的是也不下車，就在窄小的馬路對面維持暫停的姿勢聊著。德文小七的貨架只有短短兩排，踏進門走兩步就逛完了，卻總能滿足從大社騎車20 分鐘下山的我們，那裡有收工後大家渴望的氣泡飲料、vuvu 愛吃的炸彈麵包、半夜打獵回來可以馬上充飢的泡麵，甚至還有現磨的手沖咖啡。

雖然知道在部落雜貨店，比起冰箱裡的罐裝咖啡，手沖咖啡多半是賣給外地客的，但眼前的場景實在太讓我想要來上一杯，小而昏暗的店門口，鏽蝕斑駁的藍色鐵門前，疊得比人高的紙箱與黃色啤酒籃旁，一只手搖磨豆器、簡單的濾網濾杯就擺在小學生寫作業的方桌上，咖啡豆袋底下還看得見印在桌面上的注音符號表。在一切從簡輕便的雜貨店，竟然有人願意為你燒上一壺開水、磨豆、沖煮，簡直是VIP 款待了。

在這裡，外帶區、戶外雅座區就是vuvu 聊天區，vuvu 總是對等待咖啡的人投以好奇的眼光，更多時候還會貼心提醒：「要去大社？裡面比較冷哦，要多穿一點。」每每習慣性地回答：「ui.（北排灣族語，好、是、對的意思）」vuvu 們還會眼神一亮，像是在說：「原來不是觀光客？」「是老師啦，每個禮拜都會上山去大社教小朋友。」一旁不疾不徐沖咖啡的女子幫忙解惑，據說她也是聽部落的人說的。一旁的vuvu趕緊用母語跟不太熟國語的鄰居同步口譯：「sinsi.sinsi.（北排灣族語，老師之意）」vuvu 興致一來想多問幾句，但偏偏我的母語能力只夠回答好、不好、要、不要、謝謝、再見，正煩惱的時候，神奇的雜貨店版現磨手沖咖啡救星般地完成。

不願讓路程顛簸灑了瓊漿玉液，我站在鐵門旁三兩下飲盡，才擔心起是否太魯莽對待這十分鐘的用心，「啊，抱歉，我不太會品嘗咖啡！」「沒關係，好喝嗎？」「好喝！」「那就好，我自己炒的咖啡豆哦。」這位一邊督促小孩寫作業，一邊為我沖咖啡的女子放鬆地笑開了，和一旁話家常的人們有一樣的笑容，大概在這裡說什麼品味都是多餘，好就是好。

後來待久了，偶爾上門會有店主特地留的一顆炸彈麵包（這真的是部落vuvu 的米其林美食，很搶手），付錢時還會提醒幾句：「確定要買這麼多嗎？剛剛有你們另一個老師也來買過了哦。」有時下車也不為了採買，可能只是嘴饞想吃一包餅乾，或者，就只是想在上下山一趟路程中間暫停而已，畢竟都是熟悉的面孔、地方，就像熟知哪個路段已進入村子要放慢速度；知道哪間小屋總有幾隻貓愛在馬路中間打盹晒太陽、哪處角落看得到雲海與落日、什麼季節會遇見什麼顏色的花，還有經過哪裡總有一隻黑鳶展翅低飛同行——好像總得接觸點熟悉的人事物，才像是到家了。

孩子們知道後還半開玩笑地說：「終於知道為什麼你都那麼慢才來上課了。」「就算天天住山上我們也會這樣，每次回家經過缺口（進入大社村前的一座涼亭，因為遠看就位於山脊凹處，所以被暱稱為缺口），都會放慢速度在風中打開手掌，跟山裡說我回來了。」勒格會心一笑地附和。凡是日常，你很難找出理由，如同部落雜貨店一開門，就會有人暫停一下那樣。

文．攝　王妃靚
鄉間4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