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動物保育研究員|專門撿穿山甲大便的男人
秋日的晴朗午後,野生穿山甲研究員孫敬閔與我們相約臺東鹿野火車站,一同前往延平鄉鸞山村──他八年來野放與追蹤穿山甲的地方,尋找牠們的蹤跡。入山之前,他特地繞到小鎮檳榔攤,買了一組檳榔配保力達、向熟人借了一把山刀,並要我們在產業道路旁停車,走向樹叢,朝山的方向稟報致意⋯⋯。
臺灣穿山甲是一種棲息在低海拔淺山處,和人類農田生態系共存的里山動物,是中華穿山甲在臺灣的特有亞種。穿山甲個性溫和、沒有攻擊性,以螞蟻和白蟻為食,遇到危險時會縮成球形,用身上瓦片般的角質鱗片保護自己。
由於傳統華人認為穿山甲鱗片有食補之效,即使成分與人類的指甲相似、藥效也未得到證實,每年仍有約十萬隻穿山甲被非法捕捉,成為全球極度瀕危的小型哺乳類動物。
偏鄉小鎮的世界生態奇蹟
不過在臺東鹿野的鸞山部落,野生穿山甲的數量不減反增,整體生態復甦的成果,甚至吸引了Discovery、日本NHK電視臺跨國前來做專題報導。透過保育穿山甲、活化生態,促進地方發展及觀光能見度,讓這個偏鄉的小村落一舉躍上國際舞臺。
這一切得從延平鄉鸞山派出所十年前的一位退休所長──袁宗城說起。袁宗城因偵辦一件非法獵捕穿山甲的案件,觀察到穿山甲的動作緩慢可愛又無攻擊力,「實在不保育不行」。他多次利用在社區宣導警政的時間,宣揚「穿山甲是鸞山的寶貝」,吸引族人共同響應保育工作。
袁宗城笑說:「全村都在注意陌生人,看可能是盜獵就會報給警局。有人報我們就去查,一兩次以後,外面也會傳說鸞山這邊是保育區,不敢隨便來亂,治安也進步很多!」
2008年鸞山部落成立穿山甲保護志工隊,只要有穿山甲迷路,都會被送往警局,吸引孫敬閔與屏科大野保研究團隊進駐,八年內獲得一百隻穿山甲的珍貴數據,並將牠們平安送回山林。
忘我追蹤穿山甲
鸞山山區坡度緩降、擁有豐富林相,也有適合螞蟻和白蟻生長的環境條件,是得天獨厚的穿山甲棲息地。孫敬閔以無線電追蹤野放的穿山甲,但牠們流線型的體形常讓追蹤器鬆脫,孫敬閔花費許多時間改良,終於讓追蹤器順利鎖在穿山甲的鱗片上,不致脫落或折損。
在野地作業的時間,一天經常會超過12小時,孫敬閔必須披荊斬棘鑽進林中找尋穿山甲的洞穴,試圖採集牠們一天排泄一次的糞便。晚上還要熬夜隨穿山甲四處移動,這樣的忙碌與等待卻常常全無所獲。
孫敬閔笑稱自己到了山裡,滿腦子就只剩穿山甲,有次「獨自追蹤到深山裡完全迷路,看著穿山甲的眼睛,覺得好像在笑我,牠們本能都知道怎麼回家,只有我這個有高科技裝備的人類不知道。」
無論是面對山林的體耐力,或是跟時間與經費賽跑的抗壓力,這些都是長期進行野地追蹤的研究者抵抗嚴峻環境時所需的能力。
深不見底的人事洞穴
當我們氣喘吁吁跟著孫敬閔的腳步,劈開竹幹,終於在土質濕滑鬆軟的坡壁上,驚喜地找到他三個月前發現的穿山甲居住洞穴;向土層深處蜿蜒數公尺不等的洞穴難以一眼見底,但對大學念政治的孫敬閔來說,真正深不見底且難解的,還是進行生態研究期間遭遇的人際和政治問題。
他提到在研究初期,曾發生過村民破壞追蹤器,將穿山甲帶回家的事件。孫敬閔來到村民家門口,儘管對方一開始矢口否認,但他誠懇地勸說,解釋農地中防治山豬的捕獸夾會誤捕穿山甲,才逐漸打開當地村民對他的認同。
而原定2014年要成立的穿山甲生態館,也一度招致地方議員抗議,認為館方溝通不足、行事草率。延宕三年期間,孫敬閔持續為穿山甲奔命,袁宗城也挨家挨戶取得村民認可。最後在花東縱谷國家風景區管理處的支持下,協定將鹿野鄉公所改建為「鸞山穿山甲生態館暨國際研究人才培訓中心」,預計2019年開館。
專門撿穿山甲大便的爸爸
長時間潛藏山林進行深不見底的奮鬥,孫敬閔以「一週野地、一週平地」的方式往返臺東與屏東。為了負擔兩地住宿及交通,有很長一段時間,孫敬閔必須「接A案養B案」以維持對穿山甲的野地研究。他曾在越南支援穿山甲研究,歸國後出現不明感染,讓他一週暴瘦十公斤。
下山前,我們問孫敬閔,對穿山甲有什麼特殊的情感,才能堅持這麼艱苦的研究將近十年之久,他只淡淡地回答:「為了避免影響研究的中立性,我盡量不對牠們有太多的感情。」
直到下山後,才從孫敬閔的太太陳怡靜口中得知,在孫敬閔兩個不滿5歲的孩子身上,已有許多與父親工作相關的習性。他會跟孩子們玩「背小穿山甲」的遊戲,「孩子們已學會從顏色看氣象圖,知道藍色是雨下得少,紅色是雨下得太多了。」
孫敬閔的孩子總會這樣跟別人說起父親的工作:「爸爸是專門撿穿山甲大便的!」也許,這就是一位將熱情深埋在專業底下的野生動物保育研究員,聽起來最貼切自在的介紹了吧。
文 劉安倫、楊智傑
攝 楊維晟
鄉間4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