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園人家－橄欖成熟時 - 農業知識入口網

記得小時候入冬時節，父親從果園回來，說著今年的橄欖生得比去年密，顆粒也比去年粗，已經很熟了，地上開始有落果。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隨口答：「就讓它掉吧！反正這些橄欖不曾賣過錢，摘了反而增加麻煩，要摘、要煮、要買糖去滷泡，花一大把時間做成好吃蜜橄欖，還要拜託人家吃，傻瓜才會這樣做，今年我不再當傻瓜了，不要再提橄欖的事」。她話才說完、臉上的表情好像真的已經把橄欖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但是過沒多久，就起身取下掛在牆壁上果園鑰匙，默默的走出家門，我和姊姊跟在後頭，知道媽要去果園。媽走進屋旁的巷子、過了街後的石板橋順著溝渠的路，不遠處就是我家的果園，媽開著果園的鐵門，我和姊姊已經從門邊稀疏的裂辦扶桑圍籬走了進去。媽說：「就是自家人不學好、帶壞了人家的小孩，你們看這個園像個園嗎？四周的圍籬都是小孩子鑽進爬出的洞，叫你爸爸用鐵絲網圍好，還說什麼小孩子好奇、愛玩、嘴饞，長大後看他們還爬不爬得進來。妳爸懂人家什麼，小孩子進來摘水果，萬一從樹上掉下來，就是我們這個果園害了他們，妳們說是不是」，媽說的話我們很少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媽穿過幾欉果樹走到橄欖樹下，抬頭望著樹稍、嘴裡又喃喃的念著：「這麼高的橄欖樹叫我怎麼去摘，每年都要受這種罪，今年我不摘了，讓它掉光好了」。
自從父親提起橄欖的事，母親一連好幾天都到橄欖樹下查看，一直看到地上的落果比樹上掛著的橄欖多，終於忍不住說了，「你們兩隻小牛跟媽到園裡把樹上的橄欖摘下來」，媽板著臉孔在兩隻水桶提把套上繩子，穿過竹槓挑在肩上，一路上三人默默的來到橄欖樹下，媽找來一枝常用的長竹竿，伸上樹梢開始用力的往高處橄欖打著，這時掛不住的橄欖像雨一樣嗶嗶啵啵的下著，我和姐姐抱著頭快速的閃躲，母親敲打的速度很快的就慢了下來，才一會兒母親已經氣喘吁吁、滿臉通紅、散亂的頭髮遮蓋了整張臉，母親喘著氣斷斷續續的說：「你們兩個可以撿了，打爛的和軟的不要，其他的都給它撿回去」。

蜜橄欖贈鄰戲碼，年年上演
母親挑回家、水洗後開始下鍋煮，在微裂的時候撈起，倒在事先煮好的糖水裡浸泡，過了兩天又煮一鍋更濃的糖水重泡。過了兩天母親說，你們兩隻小牛一前一後扛著這桶橄欖，跟媽去發送，媽習慣從家右邊的鄰居開始，媽舀了一勺叫著林嫂。林嫂門還開不到一半、似乎已經知道我們是送橄欖來的。林嫂說：「哎呀！那麼快又一年了，你們做的橄欖實在好吃，真不好意思常常吃你們的水果，你們等一下我拿大碗公來裝」。張嫂出來時，一手拿大碗一手拿了一包冰棒回贈。腳步才剛離開姊姊就說：「又是電廠的冰棒，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是冬天呢！還送冰棒、自己的孩子不吃才送人家吃」。

母親伸手掐住姊姊的耳朵說：「林媽才轉腳妳就說那麼大聲，不怕她聽見嗎？妳這個孩子怎麼可以這樣，人家送什麼是人家的誠意，我們又不是拿橄欖來跟他們換」。離開林嫂家、姊姊接著說下一家不要送了，我們家果園圍籬的洞都是家豪鑽出來的，他比他哥哥更壞，自己爬不夠還帶了一大堆的野孩子爬進園裡，不管水果熟了沒有，好吃不好吃就亂摘一通，丟得滿地都是，最討厭了，最希望他從樹上掉下來跌斷腿骨。

媽說：「你這孩子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們沒有這個果園、他們就不會去鑽圍籬了，是我們不好引誘他們，如果每一家都送，只有家豪家不送，給他知道了，他會變本加厲，不管怎樣，有一天他長大了、叫他再去鑽我們家果園的圍籬，他會去鑽嗎？」媽媽一戶一戶的送、姐姐就一路念著，一直把兩桶蜜橄欖送完為止，回到家裡媽高興得數著人家回贈的東西。姊姊看了說：「有什麼好數的，人家送的東西沒一樣好吃的、不是酸菜、筍乾、老人餅就是清冰，真是有夠傻的」。這時媽又說：「妳這個孩子、妳以為這世間的事都要照妳的意思是不是，哪有那麼好的世間，人家送東西是人家的好意，我們能夠用橄欖換得人家的心意，媽已經很滿足了，小孩子懂人家什麼」。

臘梅開啟一年序曲，父親最愛
這個橄欖戲碼結束已是冬天，但是這個果園還未畫上休止符，附近的葡萄農、芭樂農到家裡跟母親告狀，妳家果園裡的鳥梨、仙楂梨熟了一樹也不摘，引來一大群的白頭翁和紅嘴黑鵯，把我們的葡萄、芭樂啄得坑坑疤疤，叫我們怎麼賣。
鳥梨、仙楂梨樹齡已老、枝椏高長，有幾次請了工人從中腰斬，過不到幾年又恢復了原狀，每次有人來家裡告狀的當天，母親就板著臉孔、不發一語、拿了鋸子趕到仙楂梨樹下，挽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臂，就往仙楂梨如腰粗的樹幹、來回的拉著鋸子，鋸子才過表皮、母親額頭已滿是汗珠、呼吸急喘著氣，臉色由紅轉白，鋸子還掛在樹幹上、轉頭就直奔工人阿財家，把事因說了一遍，阿財說：「好好一顆幾十年的梨樹鋸掉實在可惜，這樣好了、我把梨子摘去給做糖葫蘆的攤販，賣的錢就當工錢好了」。

這個鳥梨事件過後、果園該是進入冬眠的時候，但是擾人的春神、又先遣了臘梅在園裡含苞待放，接著又掀開新一年的序曲。做生意忙碌的父親這時出現在園裡，站在早開的梅花前、鼻子粘著梅花一再的深呼吸、一聞再聞，如同他聞著園裡每一種掛在樹上熟透的果實一樣，父親說：「植物實在太美妙太神奇了，一片片鮮綠的葉子掛在枝椏，透著綠光閃爍著、真是光彩奪目，好看極了，這個世間怎麼會這麼美。而且樹木一身硬梆梆的沒腸、沒大腦，卻知道如何生長、何時開花結果。尤其看著滿樹熟成的果實，就令人欣喜、令人激賞，看了這個美景，就讓人感到做人真是無限的美好」。記得小時候起就很少看到父親在園裡吃水果，只見他一再的從地上撿拾掉落熟透的果實、一再的靠近讓鼻子聞香，似乎在探索這宇宙生物世界的奧妙，又像初探神祕花園裡的文雅尋芳客。

奇珍異果雜木林，代代陪伴
這塊種滿奇珍異果的園地，不時讓我們一家人享受著採果的樂趣，但是母親卻對這個果園有著諸多的抱怨，她說這個果園是個賠錢貨，園裡生產的各種水果從來不曾賣過錢，每年還要雇請工人整理，剪枝施肥打藥，工作一件接一件，整年都有得忙，這個果園真是叫人又愛又恨。

母親只有在一棵酸荔枝即將成熟的時候，才會用心在園裡、並不時前往探視守候，深怕給頑皮的孩子侵入園裡，遭蹋了這棵即將成熟的酸荔枝。在這個雜果園裡，這棵酸荔枝算是這園裡最獨領風騷的果樹，每年五月荔枝季節，一般黑葉荔枝吃完的時候，這棵酸荔枝的果粒才由青綠轉為淡紅，再由淡紅轉為深紅，這時季節已經入秋，此時酸荔枝的顆顆果粒已經肥滿得像個小雞蛋，而且果肉已經由酸轉為蜜甜，母親看著一顆顆深紅令人垂涎的果粒、這時才會展開笑顏、並一再的讚美這棵酸荔枝不是凡間的樹種，是天上仙人不小心吃掉下來的種子，所以才能長出這種子實小、水份多、還帶著濃濃花香的荔枝。記得母親每次享用熟透的酸荔枝，吃相總是那麼的慈祥好看，她說這個酸荔枝帶著迷人的玫瑰花香，還未吞下肚整個人心都開了。

我們一家人都深愛這個果園，每年春天一到、果樹一一從枯乾的枝椏綻出新芽，這個果園成了百果的展演場所，一種接一種開著花結著果，成熟的果實一波接一波的輪番上陣，總會叫人驚嘆連連。尤其在這塊果園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藏著我們一家人的記憶，我們從這個果園獲得歡樂和喜悅，家中的每一份子一有空就往園裡走，爸爸帶朋友、哥哥帶情人、姊姊帶同學、媽媽帶鄰居，來園裡的目的就是看有沒有成熟的水果，出去的時候總是拎著大包小包，但是往往園裡的水果摘不到一半就讓它掉落一地，常想我們一家人，才是真正虧欠這塊默默付出的果園，不曾好好的回饋它。數數我們一家人，還真的很對不起這塊園地，譬如想到甜美的果實、或受到挫折、無聊的時候才想到它、走近它。有時候這塊果園就像一個被遺忘的老母，玩累了、餓了的孩子，才想到老母的奶水，老母溫暖的懷裡，算算我們一家人還真的不孝順這個園老母。

這個果園從祖父時代開始種植到現在，歷經一段歲月，園裡果樹老老少少大小不一，看起來就像個雜木林，但是這個雜木林的果樹，每年應時長出甜蜜的果實、不曾讓人白等。祖父喜歡栽植花木，只要能開花結果能吃的果樹，一定想辦法買回來栽種，因此這個果園越種越多，品種就有上百種。一般果樹都按著春天開花結果，夏秋成熟的步驟生長，只有園中這種高大粗壯的橄欖樹特立獨行，開花總是姍姍來遲，在暖暖的五月天，才從葉芽伸出一小串一小串絨絨的小白花，並含蓄羞澀的飄著淡而不濃的粉香，在這個沒有果花的季節，看了這個場景，聞了它的味道、直叫人連連稱讚，叫人心中一再激盪起驚喜、雀躍。


劉興祚&劉彤渲
父女檔，父親創作油畫與陶藝，女兒則以插畫與出版為材，現由父執筆女配畫，共同回味發生在東勢鄉間的田園果園記事，與家族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