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道仁的六星級海底育嬰房 - 農業知識入口網

聽著郭道仁講述海底經歷時，那是一種五感享受的體驗；他時而合掌擺動，靈矯如魚躍進，時而鼓動兩頰如魚吐納，然後再發出魚群呼嘯而過的唰唰聲……，將海洋生物的各種樣貌，做了最活靈活現地詮釋。
現為知名海洋環境保育工作者及海洋生態攝影家的郭道仁，從小就愛在溪流和埤塘內戲水抓魚；高中時，常和同學千里迢迢從臺北搭車到基隆八斗子海釣、游泳，在一次潛水店員的建議下報名潛水課程，自此他便一頭栽入海洋的世界裡，無法自拔。「在海裡，你得以隨心所欲地調整觀看的角度，常會有魚群游來看你在做什麼，或者把你當成依靠、圍繞在身邊。」這種在陸地上無法體會的微妙感受，深深烙印在郭道仁的內心深處。

從捕魚高手變身呵護軟絲的手
24年前，郭道仁和同樣熱愛潛水的妻子Micky在臺北市開設「愛之海潛水站」教授潛水技巧，偶爾也帶學生打魚。理想潛水季節為每年的5至9月，潛水站要維持整年營運常得帶團出國；1998年，郭道仁來到馬來西亞潛水勝地之一的馬布島（Mabul Island）時，看到當地人為確保漁獲充足並發展觀光，在潛水區用椰子葉設置人工魚礁吸引生物群聚，第一次近距離看見軟絲在眼前舞動，又驚又喜的他，急忙拿起相機鎖定一叢佈滿軟絲卵的椰子葉，一拍就耗了4支氣瓶（註）。

「出國那麼多趟，每個地方的潛水區都保育得非常好，還有自己的明星生物，那臺灣呢？」回國後的郭道仁立刻決定要在臺灣東北角的金沙灣海域試行人工魚礁；嘗試過枯竹、漂流木等材料，最後發現隱蔽性佳的新鮮桂竹可以吸引較高的生物聚集量，「以前軟絲跟幽靈一樣，在遠處聽到人的呼吸聲就跑了。」郭道仁說，設置竹叢魚礁後，第一週就吸引大批軟絲群聚，第二週便可見到軟絲的卵團。上岸後，一想到軟絲經濟價值所引發的捕食危機，郭道仁蹲在岸邊，久久無法言語，當時他便發下豪語：「你（漁民）只要弄我一個竹叢，我就多放兩個！」以往東北角海面下可說是「蝶影斑斕」，但到了1995年左右，海洋生物數似乎一夕崩落；當時還持魚槍打魚的郭道仁，下海後不是不見魚蹤，就是找不到好吃的魚，他也說「隨著暖化和海岸開發帶來的沉積物等問題，慣於在軟木軟柳珊瑚及馬尾藻等處產卵的軟絲已經找不到理想的孵育環境，只得被迫在海洋廢棄物上繁衍後代。」郭道仁使用12至18根新鮮桂竹製作竹叢魚礁，三三兩兩捆好後並捲起，以減少下海游泳的阻力，將數個麻袋攜至海中隱密處的沙地，填沙作為基座，繩索頂端再繫上寶特瓶，然後綁上竹叢，就成了最受軟絲青睞的孵育場所。此外，軟絲習慣離海底較近的區域產卵，因此新的竹叢會放下層，但不能離地太近，否則海流會帶動卵團在沙地上摩擦，一至二個禮拜間，竹葉會掉光，必須再綁上新的竹叢，並將舊的往上移，等待孵化。據郭道仁統計，7、8月是軟絲產卵高峰，每兩天就要設置一只竹叢，一組魚礁可有2、萬顆卵，經過五年來的實驗結果：在輕度颱風和中度颱風初期，浪距30米以下的時候，保卵率仍可達80%，這也證明了竹叢魚礁的確有其重要作用。

這世界上有種生物，因你的存在而歡喜
曾有學者建議郭道仁，既然竹叢可吸引生物群聚，何不估算可獲利金額，形成發展觀光的範本？但他認為「做個開創者不應該獲利，一旦如此，大家會質疑你的動機。」所以，他從不吝提供技術，至今，花蓮、新北市野柳等地，已有團隊加入竹叢魚礁的復育建置工作。
「這世界上有種生物，因你的存在而歡喜。」從照顧小生命所獲得的單純感動，也促使他在製作魚礁上，尋求最友善環境的材料和工法：竹叢使用取自山林，且在海中一年可自行分解的桂竹；魚礁主纜，則是在海邊拾得的廢棄繩索，可漂浮在海中，避免斷裂時驚擾生物；不用水泥取代沙袋，以免硬質的水泥截斷繩子，或者颱風一來，水泥體到處滾動造成生物損傷。再者，郭道仁也不建議以下兩種復育工法：一，將竹叢覆蓋成圍裙狀，雖然可吸引更多生物進駐，但竹葉腐爛後會露出粗糙的竹節，刮傷進入產卵的軟絲；二，將魚礁主纜固定在海底礁石上也非理想工法，礁石生物易受竹叢刮傷，讓美意變成傷害。

「釣魚界認同竹叢魚礁，他們可以順勢獲利，大家樂見其成。但若要在農園附近復育鳳蝶，你試試看，一定很多人反對。」郭道仁認為軟絲復育與漁家的利益不相衝突，阻力相對小。然而，漁家獵捕的動機來自市場需求，追根究柢，整個海洋生態的永續有賴大眾自覺。
「那麼，該如何在日常海鮮飲食文化和海洋永續取得平衡點呢？」其引述中央研究院生物多樣性研究中心執行長邵廣昭的主張，吃海鮮不是不能吃，但要究其來歷，譬如不要吃可以鞏固珊瑚礁生態的珊瑚礁魚類，要選擇數量較多的洄游性魚類。
他態度堅定地表示：「如果無法選擇對待生命的方式，那無可奈何；如果當你有機會選擇時，那就麻煩一下，認真決定。」軟絲的育成率看似成功，但恢復海洋生態的健康才能治本，「我真正的希望是，有一天，人類不再需要刻意為任何一種生物營造人工棲
地。」這是從郭道仁口中道出的終極想望，也值得棲息於地球的每個人重新省思！

撰文：煦陵 攝影：郭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