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學堂 921震醒的生命實踐態度 - 農業知識入口網

在窮鄉僻壤的南投縣中寮鄉，「溪底遙學習農園」辛勤耕耘跨入第4個年頭。「溪底遙」倡導有機無農藥栽培、重建人與土地的和諧關係，儘管外界迴響不小，開園至今，週邊農民仍然止於觀望。在地「小人物」廖學堂從自家果園做起，為地方農業尋找出路的希望工程，何時能開花擴散，列不出時間表。廖學堂並不氣餒，「觀念改變非一朝一夕，農業從來沒有速成班，學習等待，不也是紮實的教育」，他堅信，溪底遙倡行的觀念，終能普及。

【傾聽人與土地的對話—新農民報導系列】採訪‧攝影 / 徐清銘

果農淚．產業問題最深沉

溪底遙．農業沒有速成班

51年次的廖學堂是農家子弟，但並未從農，年少時在外闖蕩，近30歲才回到故鄉，擔任南投縣中寮鄉公所村幹事。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浸淫於「多做多錯、不做不錯」官僚文化裡十多年的一介基層公務人員，投入企圖如此宏大、吃力未必討好的產業文化改造工程？故事，得從921地震說起。

逍遙公務員．生命突轉折

921之前，廖學堂的公務員生涯無風無雨：上班時，到社區活動中心為年老村民申請老人年金，辦辦農、健保，發放兵役通知，有時幫不識字的村民寫寫信、過濾稅單等；下班後，則喜歡與三五好友淺酌小飲、下下圍棋，棋力二段的他，若偶逢對手，經常廝殺到天明。生活有些逍遙，也略顯消極。直到921地牛翻身，一夕之間山河變色，世居八仙村馬鞍寮的廖學堂，徹徹底底地被震醒，生命態度有了重大轉折。 災後重建工作千頭萬緒，身為公家機關龐然機器裡的小螺絲釘，大可依據排定的任務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但是廖學堂除了公務本份工作外，更主動投入主導社區再造工程的民間力量，有段時間甚至特地申請留職停薪，以便心無旁鶩地投入。 回憶當時心路歷程，廖學堂說，小時候，學校總是教導要做有意義的事，要服務社會、幫助弱勢，但是就像多數人一樣，概念雖有，卻只藏在內心深處，實踐十分有限，921百年大震發生，突然之間，出現了真正實踐書本教導的道理的機會。

地震夜危難．福盛圳解危

當時，許多民間團隊進駐中寮災區協助重建，有建築學術團隊、醫療團隊、媒體影像紀錄團隊、文化工作團隊等，廖學堂因公務所需多有接觸。這些外來團隊並未受政府委託，卻全心全意付出、不求回報，廖學堂看在眼裡，十分感動，民間團隊提出的重建農村文化概念、構想，更開啟廖學堂不同的視野，引發他深切思索，除了道路整修、駁坎復建等一般工作外，是否可藉由重建過程各方資源彙集的難得機會，為家鄉多做些「有意義的事」。 在此思維下，「福盛圳復活計畫」、「溪底遙學習農園計畫」陸續誕生。 福盛圳開鑿於日據時期，早年灌溉70- 80公頃水稻田，是中寮鄉重要的水利工程，60年代因政府鼓勵轉作，水田變旱田，少了灌溉功能而荒廢。921地震之夜，八仙村住戶的瓦斯桶連環爆炸起火，火勢竄燒6戶民宅，自來水管線也因地層錯動而支離破碎，村內陷入驚慌失措的火災急難中，不意這條廢棄多年的水圳，卻以2天前積存的雨水撲滅了大火，讓村民重新省思福盛圳的重要性。

荒廢數十年．復活福盛圳

福盛圳水流引自坪林溪，全長約6公里，寬不到1公尺，僅屬水溝規模，但是全程多蜿蜒山腰懸崖之間，穿山而過的水流隧道就有3、4座，荒廢數十年，很多圳段早被走山的土石煙沒，無跡可尋。 廖學堂策動福盛圳復活計畫，推動並不容易，主管的農田水利會根本不予理會，為了一張水圳路線圖，還得奔波省府黎明辦公處，即使路線圖到手，按圖索驥，也未能找到圳道位置，最後央請老一輩「巡圳員」出馬，一路摸索，才逐步找出確切水路。 水圳蜿蜒山間，大型機具無路可達，清理土石、樹草、竹叢完全仰賴人手，粗大的竹叢盤根錯節，有時一天拆不了幾枝，看似小工程，其實艱辛無比。村民雖知覺福盛圳的重要，但普遍認為只用鋤頭、畚箕那有辦法挖通水路，推動之初，嘲笑質疑多於鼓勵。廖學堂說，那時是「歐吉桑」笑「歐吉桑」、70歲笑70歲，參與村民也以不管挖不挖得通、總有「公工」一天500元工資可領來自我解嘲。

圳岸砌卵石．盼萬物共生

直至挖圳工程引起關注，各方協助力量湧入，不時有義工利用假日專程前來幫忙，社會各界的關懷善意，讓村民得到了尊重，也得到了信心，他們以自己的行動爭取到始料未及的外援與友誼，也引發正向思考，工程雖然仍如牛步般緩慢，但嘲笑聲已轉為加油聲，對於福盛圳復活的面貌，村民也有了不同的期待。 民國91年11月21日，福盛圳舉行通水典禮，水圳有水了，然而村民們仍然荷鋤持鎬持續不懈地挑石築圳。除了清圳引水，八仙村民也希望圳水日後能與圳邊生態相互共生，因此不採用簡便卻扼殺生機的水泥敷蓋，寧願多花些時間以卵石一石石地堆壘，唯有如此，日後在砌石或石縫中，才能給予更多的生物棲息生養。 福盛圳通水至今已過了4年，如今終年水流不絕、暢行無阻，整體維護相當良好，平坦林地施設簡易石桌鐵椅，配上潺潺清水，自有一份優雅，福盛圳成了八仙村招牌景點。水圳的復活，來自村民?手胝足。一石一土，沾滿了辛勞汗水；艱辛過程，大家親身經歷，因而更疼惜愛護。廖學堂持續觀察，垃圾、飲料空罐順手往水圳丟的情形，幾乎已難得一見，偶有年輕小夥子不經意之舉，年長者看見多會出言制止，每位村民儼然福盛圳的守護神。

一度辭工作．只為重建忙

在廖學堂眼中，水圳功能不僅灌溉給水，流經門前屋後的活水，本身就是最漂亮的景觀，有了圳水沿路滲漏，下游水井得到活水挹注，水質更乾淨，水圳若暢通無阻，且是現成的截水溝，減輕雨水沖刷力道，對水土保持極具功效。以前，福盛圳還擔當灌溉大任時，農戶依供水多寡分攤水費，沒繳費就當巡圳員，負責巡查維修，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條維護良好的水圳，代表良好的分工合作傳統。如今村民用心維護水圳，某種程度也代表良好傳統的再現。 從勘查路線到通水，短短6公里的福盛圳，花了整整2年的漫長時間，歷經飽受質疑的過程，但廖學堂不曾動搖，期間還一度辭掉公家工作，公務人員申請留職停薪多為出國深造，他卻是為了專心投入福盛圳的工事。 談起這段經過，廖學堂說，復活水圳的構想，其實來自清理自家周邊阻塞的水溝開始。當時想法很簡單，災後重建不能事事仰賴政府以及外來力量，重整家園可以自己來就動手做，搬動大石頭、移開傾倒的大樹，一個人的力量或許不夠，但總得搬搬看，自己動手出了力，別人才會加入幫忙。

為家鄉出力．大家動起來

有了這樣的想法，廖學堂向認養中寮災區的台北市政府申請4萬元經費購置鋤頭、畚箕，當時北市政府每星期固定撥付20萬元經費分配各村，申請用途多半是添購電腦、傳真機，但廖學堂認為，這些辦公設備並非當務之急，讓大家動起來，願意為家鄉、社區出力，才是要務，所謂服務社區、服務人群，此時正是最佳時機。 適時，進駐重建區的中原大學?肇青教授帶領的建築學術團隊提出福盛圳復活計畫，廖學堂心中的騷動一步一步清晰化，也有了著力的目標，就此一頭栽入。 廖學堂認為，福盛圳這條百年古圳重獲活水，最重要的意義，或許是自助而後人助的觀念，獲得了實踐。 民國90年，台北市遭逢納莉颱風重創，廖學堂獲知消息，隨即動員八仙村民帶著畚箕、鋤頭連夜北上，幫忙台北市民清理打掃，村民拋下身邊事務當義工，固然出自回饋心理，或許也可以說是自己先動手重整家園觀念另一種形式的實踐。

看盡果農淚．創學習農園

福盛圳91年底通水，工程告一段落後，「溪底遙學習農園」接著浮出。如同福盛圳復活計畫，成立學習農園的想法，廖學堂也是從模糊概念慢慢凝聚成形。 中寮鄉是窮困農鄉，鄉內工商不興，農業比重超過8成，但地理環境卻可以「地無三里平」形容，小山、丘陵地形限制農業發展，早年香蕉銷日暢旺時，中寮香蕉一度風光，但已是陳年舊事，目前主要作物柳丁、柑桔、龍眼、荔枝、香蕉，都談不上高經濟價值。 廖學堂從小看盡果農的辛酸與無奈：水果販前來收購，父親奉若上賓，辛勤照顧的上好水果，最終卻是以一斤2 - 3元的價格任果販宰割；送給親友的香蕉，被包得不成樣送去，並非堂堂放在桌上，而是悄悄置在角落，明明是好東西，只因市場行情低落，卻顯得毫無價值感。 公務員生涯，廖學堂更看多了果賤傷農的苦楚。老農夫挑著一大擔香蕉，背都壓駝了，卻賣不到幾個錢。有一回，柳丁盛產、價格崩盤，高齡近70的老農，聽到農會不採收的提議，當場落淚啜泣，讓目睹的廖學堂久久難以釋懷。

創辦溪底遙．倡導無農藥

身為中寮鄉子弟，廖學堂深切了解，產業是最深沉的問題。當米甕是空的，孩子的學費沒有著落，銀行又催繳貸款利息，環境綠美化做得再好，社區藝文活動辦得再風光，歡樂場面只是假象，大家苦哈哈，為基本生計掙扎，怎麼快樂得起來。農村重建不能過度依賴觀光，在地生活體系的健全最重要，也是重建工作的真正目標。 為家鄉農業找出路，廖學堂背後有一股很大的推力，只是不知從何著手。參與社區重建過程中，廖學堂接觸更寬廣新穎的農業經營方式，推動有機農村、提升水果價值，也讓人們親近無農藥果園的想法逐漸浮現，福盛圳開通，中斷數十年的圳水重新奔流，目標輪廓益發清晰。其時，地震後進駐創辦「中寮鄉親報」的媒體工作者馮小非，也正探索從產業文化改造重拾農村活力的可能，兩人理念相投，92年，「溪底遙學習農園」正式成立。 發展有機農業，必須經過一段漫長的過渡期，果樹轉型有機栽培尤其難關重重，果農根本不相信柳丁可以有機栽培，「溪底遙」倡導有機無農藥的概念，週邊農家毫無響應。

獲父親同意．自家先做起

廖學堂一秉以往的作法，大家都不動，就由自家果園做起，但是第一道難關來自於年邁父親的反對，溝通良久，務農近一甲子的老父才勉強答應。 溪底遙學習農園運作方式相當特殊，設有行政部門，負責行銷、活動設計、資訊傳播、農業新技術蒐集、農產加工研究等事務，行政經理原為馮小非，不久前，由同樣來自都市的官欣儀接棒。田間耕作目前由回歸農村學習有機栽培的廖國平、陳泰龍兩位農友掌鋤。行政人員都為義工性質，農產銷售結餘撥給耕作農友。廖學堂希望農園收益至少可以維持參與農友基本的生活所需。 溪底遙成立不久就和主婦聯盟搭上線，第一期生產的柳丁，因轉型不久，仍殘存半年前積留下來的農藥，未通過檢驗，之後，即再無此現象。透過媒體廣為報導，以及架設精采網站強力放送，直銷預購供不應求，尤其加工的柳丁醋更是搶手，不過廖學堂不諱言，除了健康安全的號召外，初期產出，論外觀、質地，比起慣行農法仍顯不及，果樹生長態勢尤其弱勢。

有機新挑戰．開發新點子

柳丁植株最懼星天牛，星天牛慣於樹頭產卵、孵化小蟲鑽入樹幹啃咬樹心，翌年必嗚呼哀哉，廖學堂提供的兩處各約5分地的柳丁園，由於不施藥劑，昆蟲視若天堂，競相遷移來此安居落戶，果樹飽受星天牛威脅，剛開始，得趴在地上一棵棵地用手抓蟲，後來想出幫果樹「穿裙子」的點子，以綠網圍住樹頭，星天牛無法近身接觸，蟲卵只能產在綠網上，清除作業簡單許多。 廖學堂提供的另一塊農地，去年嘗試種植鳳梨，鳳梨較不懼蟲害，但是不施除草劑，雜草拔高飛快，單是除草就費時費力，如何精簡工事，還在苦思摸索。溪底遙奉行有機理念，時時面臨新的挑戰，必須不斷學習、發揮創意想辦法解決。 溪底遙開園邁入第4個年頭，雖然外頭名氣響亮，但前後參與實體運作人數，廖學堂屈指算來還不到10人。他最期望的，以溪底遙為種子，向周邊擴散的效應仍未出現，村內農家雖睜大眼睛觀察，但談到加入行列還是裹足不前。 廖學堂並不灰心氣餒，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本非易事，何況果樹有機栽培難度高，轉型過程漫長，柳丁從小苗到成樹有果可採，少說4、5年，少了農藥護持，一旦蟲咬染病死亡，復育又是4、5年，對每天被生計追著跑的農人而言，有機之路，就如天邊的彩虹，美麗卻遙遠。

溪底遙紮根．人生路甘苦

廖學堂認為，農業從來沒有速成班，推行無農藥的概念，可以一步一步走，冀望很快開花擴散，反而不切實際。溪底遙的果園土裡有蚯蚓、樹枝有鳥雀，柳丁外觀雖不漂亮，每斤卻有20 - 30元身價，農民一一看在眼裡，不會沒有感覺的。 廖學堂說，有機農業調和人與土地的關係，農耕不再是掠奪，這是好的發展。溪底遙學習農園從構思到運作，有知名教授、學者、工程師的參與，農民就算不跟進，也都能以正面態度看待，中寮鄉難得有此機緣湧進如此豐沛的力量，溪底遙若結束，以後再難出現，因此即使前方的路再崎嶇，都不能撤退。對老農人而言，轉型有機是三級跳，不能強求，他個人有公家薪水支撐，生活無慮，更應努力走下去，讓溪底遙充滿希望，提供誘因，召喚年輕一代回來。 對於溪底遙，廖學堂還有很多抱負，構想裡，溪底遙不只是農業，也是生活教育園地，小朋友參與農業生產，親炙春耕、夏耘、等候收成的過程，將是十分紮實的教育。 投入社區再造7年來，廖學堂蠟燭兩頭燒，身體因此出了狀況，還經歷父親過世、離婚的打擊，也曾經成為眼紅者嫉妒、攻訐的對象，讓他身心俱疲，不過，回顧這段人生，廖學堂毫無怨嘆後悔。他自認只是很平凡的小人物，因緣際會，得以接觸各領域傑出而熱心的專家學者，並以他為窗口共同為社區前景打拼，人生短暫，擁有一段很有意義的人生，滋味非常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