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彥成 偏遠山村的咖啡奇緣 - 農業知識入口網

曾經擔任老師的薛彥成，因為廢校，成了載送學童到城裡求學的司機。飄浮的職涯，一度讓他徬徨。但因緣際會、與咖啡相遇，讓他的人生在土地生根。夫妻倆步入中年後，第一次偏離原本的人生軌道，做一個原本連想都不敢想的夢，而這個夢正在實現。薛彥成說，「我種下的不只是一株咖啡樹，更是一個希望、一份期待」，他要讓甲仙鄉關山村不僅不會成為孤島，更將成為人間仙境。

【傾聽人與土地的對話—新農民報導系列】採訪‧攝影 / 蔡佩娟

種咖啡．關山村先天有利

賣咖啡．人間有夢盼機緣

清晨的關山村，時常飄著霧，有時濃，有時淡。薛彥成時常在空氣中還散發著白茫茫的霧氣時就起床。他喜歡霧，各種風情的霧都喜歡，小時候，他常想，霧一定潛藏著一股莫名的魔力，宇宙萬物在它的籠罩下，緩緩變化，成了神奇的東西。但現在他沒時間享受沈浸在霧中的風情，沒有耽擱，俐落完成早晨的梳洗工作後急忙出門，因為有33個小朋友分別在村裡的許多角落等著他，他要在鐘響前將這些可愛的孩子送到城中的甲仙國小上學呢！

人口外流．小學廢校

高雄縣甲仙鄉關山村位於省道台21線上，這條公路一直處於未完全通車的狀態，它的北段是知名的新中橫公路，未完工路段則位於南投縣信義鄉塔塔加至高雄縣三民鄉民生村路段，因為經過玉山國家公園，延伸而來的環境生態問題，以致仍未修築。甲仙鄉位於台20線(南橫公路)與台21線的交會點，是位置重要的交通樞紐，但台21線過了甲仙就接近南段末端、人煙稀少，原始風味越來越濃，公路一直往上，最後結束在玉山山脈南麓的三民鄉。關山村位於甲仙鄉的北端，也是這段神祕公路的開端。 關山村曾經有座小學，但隨著人口嚴重外流，學生人數漸漸減少，最後全校只剩下13名學生，政府在各方考量下，忍痛廢除了這所小學。薛彥成的父親生前是該小學的老師，薛彥成完成學業後，原本在都市工作，為了照顧年邁的父親，與太太回到故鄉，兩人同時在母校擔任代課老師，太太後來到農會任職，他則一直任教到學校廢除為止。 廢校後，學生們必須轉到離家較遠的甲仙國小就讀，校方為了接送學生上下學，提供校車作為交通工具，並聘請薛彥成擔任司機，從此，他的身分從老師變成司機，不變的是，仍然可以與孩子們為伍、同樂，這曾是他以往快樂的泉源，他很高興如今仍然可以保有這些短暫卻溫馨的時光。在此同時，他的生活也出現極大變化。

咖啡時光．與弟共享

這段期間，薛彥成心中時常浮現一股莫名的、不安定的感覺，因為與太太兩人都是政府機關約聘雇人員，相較於其他同事終身職的穩定，他們必須承受較大的壓力，社會的起起伏伏彷彿潛藏了催化劑，一個風吹草動就可能帶來不可預知的變化。 另一個顯著的改變是時間的運用。每天早上，薛彥成送孩子們上學後，直到中午才需要到學校接送上半天課的學生回家，接著又得等到下午4點，再到學校接其他上全天課的學生，上午與下午時段各多出一些零散的時間，他想，該如何善用這些時間？ 薛彥成喜歡喝咖啡，他回憶人生剛接觸咖啡的時光，「那時才30出頭，鄉下地方並不時興喝咖啡，有一天，小弟從都市帶回一包國外進口的研磨咖啡和簡單的虹吸式沖泡器材，用他初學毫不純熟的技巧沖了一杯咖啡給我，從此，我再也忘不了那個香味。」 兄弟倆自此成為咖啡族。追求完美的他，開始走向探究之路，無論咖啡豆的選擇、研磨方法、萃取方法都成了他們探索的線索，「那段時間裡，兩人聚在一起就不斷試驗、不斷討論」，他們瘋狂地追尋更香更濃的風味，咖啡成了他的休閒生活的主角，尤其是工作後，品嚐一杯親手研磨、現煮的咖啡，是消除疲勞的最佳良方。

夫妻同行．種植咖啡

3年前某日，薛彥成的太太突然感到頭痛，他體貼地開車帶著太太到郊外散散心，希望舒緩頭痛，兩人沿著台21線不斷往上，一邊聊天、一邊欣賞沿途風光，來到三民鄉，赫然發現當地農友竟種了咖啡，還擺起攤位，讓遊客在山林間喝咖啡，他好奇地與太太入內品嚐，訝異發現，在台灣山林成長的咖啡竟有如此獨特的風味，這個機緣讓他對台灣咖啡產生了無比的興趣。更有趣的是，一向無法理解與分享他對咖啡的狂熱的太太，當時也喝了一杯咖啡，沒想到，喝完後頭竟不痛了，從此他的太太也加入咖啡俱樂部的行列。 薛彥成後來與村長聊天時得知，原來關山村在日據時期曾種植咖啡，並得知數年前有地質研究所研究員實地勘查，地質檢測的結果顯示，關山村的地質與地勢是種植咖啡的好所在，薛彥成立刻下了決定，要嘗試種植咖啡。 薛彥成的太太也熱烈參與種植計畫，兩人一起上網找資料、四處找咖啡樹苗、向有經驗的人士請益……。有了老婆的陪伴，即使走在陌生的道路上，薛彥成一點也不覺得寂寞。

選種費心．有機栽培

從無到有，從夢想到實現，畢竟是一條漫長的道路，薛彥成必須面對的問題太多了。首先是土地問題，薛彥成的父親是公務人員，沒有務農的背景，也沒有祖傳的土地，立志做農夫，最基本的，得要有塊土地，一位認同他們理念的師父適時出現，提供道場外的庭院供薛彥成夫婦種植咖啡。兩人首次擁有與大地相處的機會，「我種下的不只是一株咖啡樹，更是一個希望、一份期待。」薛彥成回憶起夫妻倆將從嘉義中埔購買的第一批咖啡苗種下的那一幕，心中感慨萬千。這是兩人在人生步入中年後，第一次大膽的偏離原本的人生軌道，做一個原本連想都不敢想的夢，而這個夢正在實現，看著咖啡樹聳立在林地間，是那麼地鮮活而真實。 因為愛咖啡而種植咖啡，薛彥成選擇品種時特別費心，「我們選用阿拉比卡品種，這種品種的咖啡香味最佳，但對氣候與雨量的適應力較差，不耐高溫也不耐低溫，不耐多雨也不耐少雨，耐病性也較差，管理困難度較高。」也因為愛咖啡的理由，薛彥成一開始就決定以天然無污染的有機方式種植，但這種費時費工的栽種方式也讓他吃足了苦頭。 第一年，薛彥成種下260棵幼苗，不料颱風一來，由於排水系統不完善，損失了70多棵，薛彥成從中學習到，咖啡樹屬淺根樹木，如果排水不佳、地表潮溼，根系不易抓牢，風一大，植株容易傾倒，於是一面改善排水系統、一面加強固定柱穩固植株，目前這些問題已大為改善。

對抗病害．手工抓蟲

第二年咖啡樹開了花、結了果，盼呀盼的，終於等到採收的季節，卻遇上了蟲害，收成的豆子大多數成了瑕疵豆，才知道有機作物不易種植與照顧，也首次嚐到農民的辛勞與無奈的滋味。薛彥成說，以前當老師時，教小朋友唱「農村曲」，記得歌詞是「一粒血汗一粒米，天天忙碌勤四體」，如今從老師的身分到親身實作的農夫身分，心情有極大轉變，「親身體驗，才知道是那麼刻骨銘心。」 咖啡樹蟲害中，有種「鑽心蟲」會鑽到咖啡樹的樹幹吸取汁液及養分，導致咖啡樹葉變得乾枯，若不儘快處理，植株會漸漸枯萎，務農進入第3年，對於對抗病蟲害，薛彥成仍然堅持走自己的有機路，遇到此種情況只有勤於巡視、手工抓蟲，並在感染初期忍痛截掉被鑽心蟲侵襲的支幹，祈求存活的機會，逼不得已，則使用天然植物提煉的殺蟲劑噴灑，堅持不噴灑農藥 。 薛彥成笑說，他寧願多花點錢、使用更多的有機肥料，讓植株生長得更健康、增強防疫力，營養足夠了，即使遭受疾病侵襲，也容易恢復健康，重新生長，開更美的花、結更大的果。

人工採收．全家出動

談到施肥，薛彥成說，咖啡樹十分注重養分，施肥馬虎不得，只要施肥得當，咖啡樹就可長得健康又強壯。「一袋有機肥有20公斤，我只下了4棵咖啡樹就用完了，說起來實在有些浪費。」就像照顧小孩一樣，做父母的，總怕他餓著了，準備了一堆食物，讓他隨時可以補充，薛彥成也以同樣的態度照顧咖啡樹。 關山村的咖啡樹大約在11月開花，花期持續到隔年5、6月，中秋節過後到12月則是收成期。純白色的花朵不大，會發出茉莉般的香味，3-4天便凋謝。薛彥成的太太說，她最喜歡這種清香的味道，由於溼氣愈重、日夜溫差愈大，花朵的數量愈多，她喜歡在濃霧中與老公攜手在園區散步，享受片刻的寧靜。咖啡果實則從一開始呈現與葉片表面相同的深綠色，越來越成熟後，變成黃色，再變成紅色，最後轉成深紅色，就可以採收了。 這是最令人興奮的季節了。由於是人工採收，相當費時，他們總是全家出動。由於薛彥成患有糖尿病，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國中、一個高中，深怕爸爸的身體負荷不了粗重的工作，總是搶著做，讓他覺得很窩心，他們在園子裡一面採收、一面說笑，親子關係比以前更好，假日也不往外跑，在家時間比以前更多。

設部落格．記錄過程

當然，除了採收期，澆水、除草、施肥、綁固定柱……，無一不是全家一起完成的，薛彥成的太太甚至設立部落格，從94年9月至今，她將咖啡生產的過程逐一公布在部落格中，自發自動地完成了生產履歷的記錄，從種下咖啡樹到採收過程，無一遺漏，與農業團體推動的生產履歷不同的是， 這些記錄充滿了感情，有他們的第一次、他們的辛勞、他們的快樂，更有他們的智慧與經由錯誤重新修正的經驗，這個生產履歷並非生硬的表格，而是學習記錄，也是家族日記。 豆子採收後，接下來是後續的功夫，薛彥成表示，豆子採收後，必須經過多道程序才能造就一杯香醇的咖啡。首先是以「水選」方式挑出不良豆，因為一顆不良豆的異味，足以影響一杯好咖啡的風味，反而糟蹋了優質的咖啡豆，因此薛彥成挑不良豆時格外仔細。他笑說，「可能我的味覺比較敏感，一杯咖啡若摻雜些許雜味，我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他的太太在旁開玩笑地說，「我比較節省，總覺得辛苦照顧那麼久才收穫的果實，就這樣丟掉未免可惜，但是處女座的他，就是這麼要求完美，我們也只能認同他的理念，後來也覺得要就做出一杯令人難忘的咖啡，才不枉全家這樣辛苦。」 水選後，接下來是去除外果皮，然後等上一天半的時間，讓豆子發酵，再經過3 - 4天的日曬，即可去殼，這個階段，薛彥成又不放心地重新檢視豆子一番，非將所有瑕疵豆通通挑出來不可，所有步驟完全未利用機器操作，無一不是以手工方式完成。

手工烘焙．控制火候

終於到了烘培的時刻。一般而言，採手工烘焙方式，一磅咖啡豆大概需持續翻炒40分鐘才能完成。站在熱鍋前不斷翻炒，手酸、體熱，「但是一邊翻炒，咖啡獨特香醇的味道也慢慢散發出來，瀰漫在整個空氣中，所有的酸痛與燥熱都彷彿隨著空氣散掉了。」說著說著，薛彥成的臉上充滿陶醉。火候的控制，向來是展現咖啡最佳狀態的重要關鍵。咖啡豆所含的水分，如果沒有完全去除，不但會帶有青草味，內含的丹寧酸也會轉化為焦焙酸，形成澀味，並造成混濁的現象，手工烘焙的方式，則可有效掌握這些變數，雖然辛苦，薛彥成還是選擇堅持下去。 薛彥成表示，一路走來，他要感謝許多人給予他的指導、贊助與鼓勵。他說，甲仙是個好地方，關山第一個種咖啡、同時也是規模最大的謝董，即經常給予他建議與幫助。因為種咖啡，他們互相切磋，成了良師益友，兩人見面，話題總是離不開咖啡，不是如何管理咖啡園，就是如何推廣關山村咖啡，彼此介紹對方時，薛彥成鄭重地說謝董是關山咖啡的先驅，謝董則謙虛地表示，薛彥成對咖啡的熱情與研究堪稱甲仙第一人。 薛彥成同時感謝甲仙鄉愛鄉協會無私的協助，他指出，每回協會舉辦活動總不忘介紹他們，經由該協會的引介，許多團體前往該咖啡園進行戶外教學，不僅讓他們能與消費者面對面，同時讓消費者實際了解咖啡的生產過程、有機栽培的運作方式。在園中，空氣中微微散發小白花的清香 ，ㄧ面品嚐咖啡，一面觀賞孕育咖啡豆的咖啡樹，手中的咖啡似乎更有滋味。

家人支持．期待未來

去年9月，甲仙鄉舉辦芋筍節，經由愛鄉協會的協助，薛彥成首次參加農民市集，也是生平第一次擺攤賣咖啡。種咖啡，本來只是為了興趣，想嚐嚐自己親手種的咖啡，但與客人互動的過程中，受到對方的讚賞與認同，讓薛彥成興起「自己種的，自己賣」的念頭，也讓他有了擴大耕種面積的勇氣，看著親手培育的小幼苗，薛彥成眼中閃著亮光。 種咖啡，薛彥成是新手，但沖煮一杯好咖啡，他可是老鳥了，手搖磨豆機研磨咖啡豆，客廳頓時香氣四溢，他熟練地攪拌虹吸式沖泡器漏斗中的咖啡，酒精燈熊熊地燃燒著……，聽到要煮咖啡，薛彥成的母親興致勃勃地吩咐「也幫我煮一杯喔！」，不用說，他總會為她留杯咖啡，薛媽媽用她慣用的鋼杯喝著咖啡，沒有任何浪漫，又彷彿帶著無限浪漫；應大家要求，她又用瓷杯喝了一杯，喝完後，爽快地秀出大拇指、大聲說「讚！」對兒子的愛，就在這一聲中表露無遺。 薛彥成帶我來到咖啡園旁一處山坡地，爬了將近10公尺，我們到了一處台地，從台地眺望，楠梓仙溪河谷一覽無遺，絕妙的風景，竟如人間仙境，「在這樣的美景下賣咖啡、喝咖啡，是人生最大的享受！」薛彥成靦腆地訴說未來的計畫，原來這是他取名「仙豆咖啡」的緣由，仙境配仙豆，多麼完美的組合啊！雖然土地問題還未解決，但夫妻倆說起他們的未來，充滿期待。

因為咖啡．世界更大

日本有一部漫畫《光之島》，故事背景為沖繩八重山列島的一個小島，當地由於人口外流嚴重，導致小學因招生不足、面臨廢校邊緣，故事中的主角照屋光，一個7歲的小朋友，便是為了挽救廢校危機而離開父母，被爺爺半騙半哄來到小島就讀，以維持小學繼續在該村落存在。透過故事，讀者可以深刻體會廢校對於當地居民是很大的打擊，它往往宣告一個村落凋零的開始－這個村落會不會變成無人村？會不會變成一座孤島？最後消失在地圖上？與光之島的居民一樣，關山村的村民同樣擔憂著。 薛彥成也曾經徬徨過，但因為咖啡，他渴望擁有土地；因為咖啡，他有生根的感覺；因為咖啡，他找到了穩定感；因為咖啡，他更愛他的家鄉；他要讓關山村「因為咖啡」不僅不會成為孤島，更能成為仙境。從老師到司機，再從司機到司機兼農人，他的世界更大了。 起霧了，他笑了，在小時候的想像世界中帶有神奇魔力的幕帳，此刻正孕育他的寶貝咖啡哩！